前文說過，拓展訓練是舶來品，中組部培訓中心公職人員最初在香港外展訓練這個機構見到并體驗過這個產品，而后模仿并開始經營這個業務，因此是十足的“山寨”產品，是仿制品。“當學員”做這個訓練與“讓學員做這個訓練是天差地別的，因為我們當時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現象，但是人家為什么會這樣做，沒有人知道。

其實，不是不想知道，而是缺少資金，當時也沒有覺得特別需要買下這個產品，因此就自己摸索著干吧。

我在開始跟著王山杉學習拓展訓練的技術時，只是了解了高空項目的幾種器械的使用方法以及一些繩結的簡單打法，沒有任何其他有關安全的制度和規定，因此，我們經歷了拓展訓練害人害已的初創階段。

拓展訓練最早的高空挑戰項目之一是空中單杠，這個項目要求學員在系好安全帶之后，在兩條安全繩索的保護下，從地而的一根鐵管的最下邊爬到7米高的頂端，站在一個小圓盤上，在學員前上方1.5米的距離處，從上面吊下一根橫著的鐵管，要求學員全力跳出去抓住這個鐵管。當時，只是學了一些到上面去掛繩子的技術，但是如何摘器械沒有人告訴你應該怎樣，或是按規定你應該怎樣去操作，當時的兼職培訓師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操作了。一次培訓完成，一個在大學當體育老師的兼職培訓師說、單杠的繩子沒有摘下來呢?我說“那我去摘吧?"他問“你摘過嗎？”我說“沒有”，我向他“應該怎樣？”他說:“就是爬到上面去，然后，怎樣掛的就怎樣摘，我就是這樣摘的。“聽他這樣一說，我感覺這件事也沒有多復雜，我說了一聲“好吧”就去摘了。這個時候整個場地上已經空無一人，中午的陽光曬在身上有點熱，我把外衣脫掉，穿著圓領衫就爬上鐵柱。從下面沿鐵柱子一直爬到第一根橫梁上，這時距離地面已經有9~10米了，腳踩下面的橫梁，雙手抱緊上面的橫梁，小心謹慎地向中間一點點地挪過去。到了中間把繩子扔到地上，然后把四把鐵鎖逐個打開，把兩根“扁帶”松開，連同鐵鎖一起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再從橫梁中間一點點地挪回來。到了立柱這邊，再從頂上慢慢爬下來。當我把器械都扛回到庫房，那個老師見到我后，問道：“沒事吧？”我心想，要是有事還能站到你面前嗎?

就這樣一件危險的事，當時真覺得沒有什么，甚至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但是現在，每當我想起這件事，背上就開始冒冷汗，不敢往下多想。因為這純粹是拿生命當兒戲，當時哪怕有任何一點意外發生都會從上面摔下來，從而導致難以想象的后果，哪里還能有今天悠閑地坐在家里寫書的場景?

這就是當初的安全狀況，當時我們對自己的安全都不重視，更不要提重視學員的安全了。當然，必須說明的是，這個不重視絕不是忽視，而是說當時對學員訓練安全的重視只是思想上的，是停留在嘴上的，因為誰都知道安全重要，不能出事故，可是沒有人知道怎樣做，怎樣實施這些危險的項目才能不出安全事故。

所以，拓展訓練最初的幾年里出了很多的安全事故。

“背掉”是拓展訓練最早的項目之一，當年我們在中組部培訓中心就做這個項目。在北京拓展訓練學校做背摔這個項目時，根本沒有現在這樣的背摔臺，只是在路邊的矮墻上實施項目。有一次我們的一個拓展培訓師在給學員做這個項目時，一位學員在倒下的剎那間突然感到了巨大的恐懼，于是一把抓住了這個拓展培訓師。由于事出突然，拓展培訓師沒有防備，兩個人便從矮墻上一起倒下來。兩個人的重量，加上他們倒下的方向不在多數人的一邊，兩個人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另外有一次，一個河北的公司到拓展訓練學校來做拓展訓練，因為公司小，一共才十幾個人，他們平時關系都很好，組織氣氛很融洽，相互間也經常開一些善意的玩笑，很熱鬧。在做背摔時，其中一個女孩兒做得非常標準，直直地從上面倒下來，當大家把她穩穩接住之后，并沒有按要求把她放在地面站穩，而是在一個30多歲、看上去很活躍的一個小伙兒的帶領下，齊喊著“一、二、三”把她拋向空中，可是當大家再想接住她的時候已經沒有可能了，因為大家在向上用力的時候隊形已經散了。這位可憐的女孩兒幾乎是直接掉在了地上，她的頭撞在地上發出很大的響聲，送到醫院被診斷為輕度腦震蕩。

“求生”也是一個很有挑戰的團隊項目，在香港地區“外展”這個項目也叫“畢業墻”，這個項目要求一個隊的隊員在規定的時間內爬上一面高4米多的光滑墻壁，并且不能借助任何一種器械或物品。

這個項目有非常高的難度，尤其是最后一個人，一定要想出最好的方法才有可能上得去。當時有一個隊，最后一個隊員怎么也上不去，上面的隊員拼命地拽住他的雙手，可他自己卻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就這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被吊在半空中。帶隊教練看到這個情景就讓所有的人停下，然后讓上面拽他的學員們松開手，因為他想，下面是厚達30厘米的海綿墊，這個學員的高度距離地面只有一米多，掉下來摔在海綿墊上不會有一點傷害。學員們猶豫了一下，還是遵從了教練的指令，于是大家一齊松手，這個人就掉下來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鋪在地上的海綿墊是兩塊墊子拼在一起的，中間有一道縫，他的右腳恰好掉進了這條縫里，結果造成右腳踝骨粉碎性骨折。

     我當時在北戴河給另外一個公司做培訓，事故發生時不在現場。回來以后，聽到處理事故的華說，解決事故的過程異常艱難，因為這個受傷的學員是一個公司的老總，他公司的幾個副總都來了，而且群情激奮，一定要討個說法，把華難為得不知如何是好。還有那位帶隊的教練，他去醫院看望那位學員，在病房里，當那幾位副總知道他是帶隊的教練之后，一個個橫眉立目，對他橫加斥責。他后來對我說：“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這樣難堪過。”幸虧那位老總勸阻了他的下屬。“我當時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如果他們再說我幾句的話，我就只能從病房的窗戶跳出去了。”每提起這件事，這位教練都心情難以平復。

有時候，也真的要感謝客戶的寬容。

幾乎同樣的事故再一次在北戴河發生了。這次受訓的是邯鄲一個信用社的全體員工，經理是一個非常能干的人，姓鄭，在他接手這個信用社短短的兒年里，憑著他的聰明才智和他果敢的性格，使信用社的效益翻了兒番，但是，由于是國有企業，工資不能多發，獎金也有限，于是他給員工創造各種各樣的福利和學習培訓的機會，這一次是他把信用社所有員工分成三批，每批三天來北戴河做拓展訓練。在做“求生”這個項目時，同樣的事故發生了.傷者是一個20歲出頭的小伙子，人們都叫他小楊，也是在攀爬的過程中實在上不去才掉了下來，也恰好右腳掉在海綿墊的縫隙里，當時一聲慘叫就不能動了。我趕緊聯系車輛，把他送到醫院。當時醫院在施工，車進不去，我就一路背著他走。他身子很重，我也不知道當時哪來的那么大力氣，一口氣把他青進醫院。我從醫院回來后，正是午餐時分，看到鄭經理把他所有的員工召集在一起，正在講話，我看到他神情莊重，嚴肅地對他的員工們說： “要奮斗就會有犧牲，不要因為小楊的骨折就影響了大家的訓練信心，我們信用社的員工都是無所畏懼的人，相信大家一定會做好后面的訓練。”

小楊是一個讓人欽佩的小伙子，第二天，他拄著雙拐，拖著那條裹著厚厚石膏的傷腿，又出現在訓練場上，他說想和隊員們在一起，自己做不了項目了，但可以給隊友們加油，真讓人感動。我衷心祝愿他那條傷腿康復如初，不會影響他今后的生活。事隔多年，這件事仍記憶猶新。

這樣類似的事故一樁樁，一件件，讓人心痛不已。

罐頭鞋項目：一塊長3.5米、寬0.3米、厚0.05米的木板重重地砸在一個小學生的手指上，傷得非常嚴重。我把他送到醫院去包扎，他的堅強出乎我的預料，整個過程中他有說有笑，即使是雙氧水酒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也沒有表現出多少痛苦狀，還自稱:“男子漢，這點傷算什么!”可他還是個不足15歲的孩子，能有這樣的忍耐力和承受力真是讓人驚奇，當時我立刻相信關云長刮骨療毒的故事不是美麗的神話傳說了。

另一位女士從“罐頭鞋”的鐵桶上掉了下來，右膝的半月板摔成粉碎性骨折。這是一個很離奇的事故，從物理學的角度講，在那樣一個高度和位置上，她怎么也不應該摔到半月板。遺憾的是，那個帶隊教練根本就沒有看到她是怎樣從油桶上掉下來的。

孤島項目:一個學員被其他學員從高達40厘米的木盒上擠下來，倒在地上時他手掌先觸地，結果造成掌骨骨裂。

斷橋項目：一位女學員在跳向斷橋的另一端的時候，一腳踏空，她的右腿撞在對面的木板上，在她體重的壓力下，從小腿骨到大腿根部被劃傷。在處理傷口的時候，我看到她的右腿從上到下都是青紫的，好在沒有傷了骨頭。

下降項目：一個女孩兒在半空中頭發被卷進下降器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吊在半空中足有20分鐘后才被趕來急救的教練剪斷頭發，放到地面。

有些事故真是意想不到，但還是發生了。

這是摩托羅拉大學的一個企業家班。當時摩托羅拉在中國辦合資企業已經很多年了，并取得了良好的業績，于是他們拿出一部分資金回報社會，其中一個項目就是為中國的中、小企業的幾千名企業家免費提供培訓，因此他們需要找這樣一家代表了培訓領域發展潮流的培訓機構。事實上，他們那時已經有了一個供應商的選擇，就是一家叫作I WILL NOT COMPLAIN的外資戶外活動公司，中文翻譯過來叫作“我不再抱怨”。應該說，這家公司是在中國出現最早的戶外活動公司，它的老板據說是從香港外展出來的，他們在河北省注冊，在北京的金山嶺長城腳下一個改造后的農家小院建立了一個培訓基地。他們的客戶定位是在北京工作的外國人，做的項目主要是沿古老的長城穿越，晚上就在長城的烽火臺上支起帳篷，野餐。有時候也做一些簡單的項目，比如背掉、電網、天梯等。偶然的機會，摩托羅拉大學得知還有我們這樣一個培調機構，就把人眾人公司作為了他們的又一個選擇，并且組織了一個企業家班來我們這里做一次嘗試性的拓展培訓，目的也是通過這個班來考察一下人眾人公司各方面的情況。

這次的培訓從一開始就不順利，光是做熱身的老師就換了三個。第二天下午培訓開始之前，主帶教練帶領學員們做肢體的準備活動，他先安排大家做一個小游戲，這個小游戲叫“貼人”。方式是讓大家站成一個圓圈，有兩個學員在中心，一個是追逐者，一個是被追逐者，游戲開始后，后者要跑開，前者要抓到他，但只要被追逐者站在了其他人的前面，他就安全了，他背后的那個人就成了新的被追逐者，如果追逐者觸到了逃跑者的身體任何部位，那么兩個人的角色互換。做這個小游戲的時候，大家非常投入，氣氛也很好，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個學員在被追逐時，他看到追他的人快要追上了，就轉身加速向訓練架那個方向全力跑去，眼看就要到訓練架了，這時他的腳正好踩在石子地面和水泥地面的接合部，因為突然發力，腳下的石子在水泥地面上打滑了，于是他幾乎是直直地撲倒在地。他的面部沒有得到絲毫的保護，就是連本能的反應也沒有，面部正正地拍在地面上。他的眼鏡摔碎了，破碎的鏡片在他臉上劃開了幾個口子，血跡斑斑，嘴里全是鮮血，四顆牙當時就撞掉了。這個學員立即被送往醫院，那個教練在他摔倒的地上找到了那兒顆牙，他走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捧著手掌心兒里那兒顆血跡斑斑的牙齒問我“是不是可以再植回去?” 我沒有回答，可我心星想:這東西又不是韭菜。

結局可想而知了，公司賠償了不少錢，而且摩托羅拉大學毫不猶豫地把這個項目交給了那幾個老外開的“我不再抱怨”公司。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的比較典型的事故案例，還有一些嚴重的事故隱患，雖然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可現在想起來也真是后怕。

有一對學員做“天梯”項目，他們已經爬到了第四根橫木上，當時距地面的高度是5-6米，正在他們準備向最后的目標沖刺的時候，有人突然發現掛在其中一位學員身上的鐵鎖打開了，這就意味著他站在晃晃悠悠的高空中沒有一點保護。我當時正在訓練場地上巡視，聽到一片驚呼聲，我趕緊跑過去，看到學員正抱住第三根橫木不知所措，而那個打開了的鐵鎖被保護繩吊著.正晃晃悠悠地在他身旁游蕩，他想伸手把鐵鎖拽過來，被我們及時制止了，我們幾個教練讓他抱緊橫木不要動。我趕緊系安全帶準備上去救他，就在這時，另一個教練不聽勸阻，從旁邊的鐵柱飛快地爬了上去，沿著第四根橫木走過去，把鐵鎖重新給他掛好，這個教練也沒有任何的安全保護措施，當他站在同樣高度上的時候，他也面臨著同樣的危險。學員獲救了，這個教練也安全地返回了，所有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總算沒有人摔下來。

當時的情況真是萬分危急，如果沒有人發現保護他的鐵鎖打開了，當他用力向上躥跳的時候，那就只有一種結果，撐到地面上來；如果是個膽子很小的人，當他發現已失去保護，就會手腳發軟，鬧不好也會掉下來，至于后果，誰也無法預測。事后，我向那個教練為什么沒有把鐵鎖鎖好，可他回答說，他的確鎖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當年發生了那么多安全事故的唯一原因就是產品不完善。

前面說過拓展訓練這種團隊訓練的方式基本上是從香港地區外展訓練學來的，引進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照貓畫虎地去做了，雖然每一次培訓前都會一遍遍地向教練們強調安全、但是，教練們怎么可能預見到每次培訓時不同學員的不同行為呢?比如剛剛說到在操場上玩“貼人”游戲而發生的事故，誰能事先想到這兩個學員能跑得那么遠，被追者又正好踩在兩種地面的結合部，這個學員還一點自我保護的本能都沒有。如何把所有這些事故隱患都能預見到，對拓展訓練來說，這是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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